零時政府誕生

踏入中研院的大會議室,放眼望去,人手一台筆記型電腦,耳邊傳來的則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程式語言,彷彿置身於科技業的研討會上。但仔細觀察,前方講者闡述的理念卻不是科技趨勢,也不是軟硬體的研發概念,而是跟一般人切身相關的議題,像是政治獻金透明化、福利法條彙整等。

這是個以「寫程式改造社會」為理念的公民社群-「零時政府」(g0v)的聚會。零時政府成員多為工程師,成立宗旨在於希望藉由自己的程式專業,促進社會達到資料更公開的理想,並因此發想許多結合社會議題與資訊軟體的專案。

近年來,零時政府發起的專案開始在社會上引起注意,像是為改善教育部字典、增加語言翻譯及字詞功能的「萌典」,以及利用社群力量檢舉網路錯誤新聞的「新聞小幫手」等都是。

在數位科技普及的二十世紀,改變社會的方法不再只有上街抗議,運用程式面對數位網路,一樣可以快速影響社會各層面。

融合公民與開源精神

零時政府(g0v)名取自於政府(gov,government),將o去掉改成0,代表社群是以數位原生的資訊世代為核心。可知零時政府的目標就是致力推動透明資訊,運用程式將議題簡化,讓民眾可以更容易、快速地監督政府。 而運作整個社群的核心精神就是「開放原始碼」的精神。開放原始碼是從資訊界開始擴散的概念,最初稱作「自由軟體」。意即軟體應該是自由的,不應該被大公司或是發明者控制,任何人都應該有權利修改。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芬蘭工程師Linus

Torvalds發起的Linux開發模式。他將Linux的開源碼放在網路上,確保任何人都可以修改和自由使用這個軟體。這類理念需要搭配開放協作方式進行,相較於傳統封閉的開發模式,效率更為快速。它讓全世界有意於改善這個計畫的人都變成了貢獻者,Linux的功能也因此越來越完備。 值得一提的是,零時政府是台灣第一個將開源精神融入公民參與的社群。零時政府秉持去中心化、成果開放的精神,希望用群眾的力量改變社會,讓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貢獻者。

「其實開放原始碼就是一個手段,一個好的出發點。」零時政府發起人之一的吳泰輝( @tkirby )舉例說,零時政府的專案通常是透過政府的公開資訊,再利用程式爬資料作成視覺化的圖表或淺顯易懂的網站。他提到零時政府的創始專案,就是因為成員試圖解決「政府是否亂花錢」這個問題而來。於是他們將原本繁雜的政府預算數字,視覺化為動態圖表,讓民眾可以輕易看到自己的納稅錢被花到哪裡去。

吳泰輝( @tkirby )還說,很多人可能會質疑零時政府成員會不會濫用資料。但因為還有開放原始碼的這個過程,就可以讓零時政府的每一個執行動作都攤在網路上,並能受到大眾檢視。「開放原始碼的精神就是去發現問題,而非找漏洞攻擊。」他分析,開放原始碼可以利用群眾力量讓系統或網站變得更好,資訊不應該是被藏起來的,而是可以被群眾利用。

發揮求證精神

近幾年,因為資訊流通快速,對於政府的政策或官方說法,人們很容易透過網路科技交換意見,形成監督政府的力量。因此政府在執行政策上,如果沒有通過檢驗過程,往往會遭致廣大網民的質疑。 在資訊爆炸的年代,零時政府的成員們,便可以利用程式能力找出問題來源。如果用科技界的術語來說,就是「Debug」(除錯)。工程師平常的工作就是找出程式中的「Bug」,並且修正它。 「我們認為政策與法律就是政府運作的程式,如果這個程式出了錯誤,身為工程師的我們就有義務去找出問題並且解決他。」吳泰輝( @tkirby )認為,現代社會政府不應該只是將結論釋出,只告訴你「這是好的,接受就對了」。 「政府應該釋出的是可以驗證的數據。」因為工程師的思考邏輯是「質疑」,一件事不能只給結論,過程也必須一併附上。以公務員出國追蹤系統為例,政府不能只說官員去了哪裡,目的是什麼。而是必須將行程、預算、考察心得等資訊一同釋出,供人民檢驗。「政府必須學會將訊息包裝成可以讓公民批判質問,讓別人去檢驗,這樣才能服人。」吳泰輝( @tkirby )說。 「我們會將該批評的事情,轉換成可以解決、並直接提出實際可行的方案。」另外一名發起人高嘉良( @clkao )說,開放社群的成員們比較務實,雖然立場不同但可以共事,大家一起尋求更好的解決辦法。他笑著說,整個社群已經不需要創始人去維持,因為開源的精神已經深植在群體裡。大家也會依循這樣的方式,將自己的想法變成具體的建議。

尊重專業的群體協作

零時政府主要是採取分散式協作的方式,如果人們有興趣加入某個專案,就可在線上直接參與,成員稱之為「跳坑」。因為所有協作軌跡都會在系統中紀錄下來,成員藉著跳坑,一起建構出具體專案的內容。這有些類似開放原始碼的概念,任何人都可以在線上更改或加入自己的想法。之後再藉由參加黑客松(Hackathon)聚在一起討論專案,並用程式、設計等不同專業完成它。 「協作的方式讓進入的門檻降低了,因此人們就更願意投入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說,其實一直有一群工程師在關心不同的社會議題,但沒有一個場域可以讓他們發揮。零時政府出現後,讓宅宅們有機會發揮專長,投入他們感興趣的專案。他觀察到,工程師原本就具備技能,當他發現不用一個人做完全部,會有志同道合的人來一起完成,他們就會更容易投入了。 「但協作模式也很容易遇到立場不同的人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指出,如果只是工程師各自進行自己有熱情的議題,而非建立在開源的基礎下,大家可能因為想法不一樣,而很難做下去。他說,因此在這個情況下,開源精神就可以很巧妙地解決這個問題。高嘉良( @clkao )舉例,如果要做核能專題,可能會出現支持或反對的人,但他們可以共用一個輻射資訊平台,直接在上面提出論點,一切討論都是公開透明的,大家可以在平台上建立共識。 除此之外,雖然零時政府以工程師居多,但因為專案類型多元,因此漸漸吸引不同專業的人士來參與。「越來越多本來就熟悉議題的人,他們的問題意識比較明確,可以馬上指出數據中的問題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指出,工程師大多會先把數據抓下來再找問題,但專家可以馬上指出數據的癥結點。「兩邊合作好的話,就可以減少很多摸索的時間。」他笑說。 於是漸漸,除了零時政府本來的黑客松,也衍生出許多主題性「松」,像是農業松、線路松、設計松等等。「我覺得零時政府的成員,比任何人都尊重專業。」農業松發起人陳彥佑( @a0kman )認真地說,職業是農委會毒物試驗所研究員的他,因為覺得農業的病蟲害資訊不夠即時,不能夠幫助農民減少受損,因此來零時政府尋求協助。 「我從這裡做到公部門不能做到的事情。在他們的協助之下,甚至可以一舉超越公務系統。」陳彥佑( @a0kman )發起的「超農域」計畫,就是因為民眾和研究員抱怨系統不友善,因此他希望做一個整合「農藥系統」、「農民管理」和「栽培系統」的服務。 當被問到為什麼繼續參與零時政府時,陳彥佑( @a0kman )笑說,他在這裡有被認可的歸屬感。「還有大家都會尊重彼此的想法。」他又說,零時政府社群介於虛擬和現實之間,或許成員們的意見會相衝,但總是可以理性的討論事情,一起努力完成一件事情。

從螢幕後走出來

除了線上協作,零時政府的線下活動也很活躍。線下活動以兩個月一次的大型黑客松為主軸,參與者自主提出專案邀集不同專業者加入,且會不定期舉辦小型黑客松工作坊。零時政府透過實體工作坊,讓許多習慣於電腦螢幕前的阿宅走出來,除了分享彼此的技能與資訊,也讓成員們能夠面對面溝通交流。 穿著隨興、現實身分是網路插畫家的成員藍一婷( @etblue )說,成員通常是線上比較活躍,平常都用語音系統溝通,就算是實體聚會也要帶著電腦,才會有安全感。 當被問題成員的共同特質時,身為成員中少數女性的藍一婷( @etblue )豪邁的大笑說: 「我們就是宅阿!」 她指出,成員大多是工程師或自由工作者,大部分都在網路上工作,「以我來說,頂多接案子頂多跟客戶接觸,平常很沉默寡言的。」工程師們通常習慣於文字表達,不同於很多社會企業的運作模式-實體開會或解決問題,零時政府的成員每天都會掛在語音系統上討論、激盪想法。「這邊的人不用文字溝通是無法有交集的。」她說。 另外一個擁有靦腆笑容、講話輕柔的成員鄭智中則說,大部分的工程師比較直接,如果有人跟他聊一般的議題,工程師通常會很沉默。 「但只要提到跟我們領域的相關的議題,大部分的人就會很開心跟你聊天。」 鄭智中表示,黑客松是成員難得可以見面的時候,實體聚會除了可以看看「真實的本人」,也是交換意見很重要的機會。所以成員們幾乎都會離開電腦,面對面聊天、分享經驗。

社群遊戲化

雖然有實體聚會,但是零時政府的核心運作方式仍是線上協作。零時政府核心幹部瞿筱葳( @ipa )說,其實協作式平台的優點,就是做什麼別人都看得到,因此會更產生向心力,而且容易獲得肯定。 「零時政府的共筆系統一切公開,任何人都可以看見編輯過程。」瞿筱葳( @ipa )說,大家非常鼓勵貢獻,因此成員們會開始搶事情做,你一句我一句累積成果。 零時政府的系統有個非常童心的設計-獎勵機器人,當成員在貢獻了某專案,其他人就會在共筆系統中看見,然後給做出貢獻得成員一個「++」。接著獎勵機器人就會開始統計每個人的「++」有多少。換句話說,「++」就是組織內榮譽的象徵。 「我從零時政府獲得很大的成就感,」藍一婷( @etblue )說,當她做出一個網頁很好用,使用者非常喜歡,就會非常開心;或是她去幫忙解決一個大家都煩惱的問題,就會有一種倍受肯定的感覺。 心理系畢業的鄭智中則以操作型制約為例,來解釋社群遊戲化的概念。他指出,當一個成員做出貢獻,其他成員就給予鼓勵,久而久之這就變成一個良性制約。「當我做出貢獻,我會預期得到其他人的掌聲,因此會更有動力去做事。」他說,零時政府內部氣氛一直是很歡樂的,因此每次聚會都能暢所欲言,激盪出更多有趣的想法。 「社群遊戲化」已經是零時政府一個另類的運作特色。不同於傳統組織講求每個人盡心盡力貢獻自我;在這個組織裡,成員會因為本身的熱情,加上整個場域遊戲化,人們會漸漸獲得一些認同,繼而越來越想要繼續貢獻。

鍵盤革命 社會改革新契機

零時政府提倡的開源精神以及社群協作,其實在國外早已行之有年。而台灣雖然號稱科技之島,但在「以科技監督政府」這塊領域卻遲遲未發展。「開源協作的模式,其實在軟體界已經是很主流合作的方式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說,但這樣的協作方式,在其他領域卻是不常見的。他認為在不同領域一樣潛藏很大的可能性,但因為每個領域有不同的習慣,就要發明適合他們專業的不同工具。 他舉例,像是在法律界或立法院,因為律師或立法委員沒有人會運用協作的方式去寫條文。所以有時一個法案,可能有十個版本,假設對其中一個版本有意見,也沒有工具去改善。「所以就變成說,立法這件事情有個很大的進入門檻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說。 隨著科技發達,公民參政也有不一樣的契機,從洪仲丘案到太陽花學運,網路在社會改革這條路上,扮演愈來愈重要的角色。高嘉良( @clkao )提到,代議士失靈的情況下,「未來幾年可能會出現一些突破性的方式。」他舉例,學運時可以看到五十萬人用網路工具號召上街,可是五十萬人怎麼達成共識,這卻是一個未解的問題。 高嘉良( @clkao )說,零時政府目前做的,就是每個人用開源的方式發展不同的議題,讓各方意見公開交流,希望將能量累積起來。未來希望用這樣的精神去推動更開放的政府和開放資料,讓公民可以透明檢視政府,才能對公共政策有正確的判斷。 最終社會將會面對的,將是該如何凝聚公民意識。「公民要如何去達成共識,其實都是全世界正在試圖解決的問題。」高嘉良( @clkao )說。